曹操寧負(fù)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(fù)我的呂伯奢案真相
廣為人所熟知的，曹操有一句終生定性的話：“寧教我負(fù)天下人，休教天下人負(fù)我?！?/p>
這是羅貫中在《三國演義》第四回：“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”中給他添加進去的，奸雄的“真性情”到了這時顯露無遺。
按照演義的邏輯，曹操是在一件他人生中的著名事件里說出這句話的，在這個經(jīng)典案例里，曹操所扮演的是一個劊子手的角色，“本色”演出讓這位后來被追封的皇帝成為名副其實的影帝級別人物。
歷史上沒有人能夠像他這樣暢快淋漓地展現(xiàn)出人性的邪惡面，而且還是以一種光明正大、豪不愧疚的形式。
我們所知道的，這個事件為后來的中國人耳熟能詳，并讓曹操在普通百姓心中有了明確的定位。如果非得給它加上一個題目，我暫且稱它為：“呂伯奢全家被殺案始末?！?/p>
事件進程大體上是這樣的：
謀殺董卓失敗后，成為通緝犯的曹操逃出京城，途徑中牟，波瀾不驚的演繹了一段“捉放曹”故事，從而有幸結(jié)識陳宮，一同跑路。走了幾天后，兩人路過成皋，曹操告訴陳宮，他老爹有個結(jié)拜兄弟呂伯奢住在這個地方，可以去尋求住宿。兩人來到呂伯奢莊上，呂伯奢熱情招待了兩人，還主動地出去為兩人買好酒。
曹操與陳宮坐了很久，沒見到呂伯奢回來，卻是聽到了磨刀聲。曹操疑心病發(fā)作，帶著陳宮搞起了竊聽。他們聽到呂伯奢家人，正在談?wù)撝皻⑹裁礀|西”的勾當(dāng)，顯然這是兩人了。曹操決定先下手為強，和陳宮拔劍直沖而入，對著呂伯奢家人大開殺戒，不管男女，總共殺了八人。
等到殺完了人，兩人才在廚房里發(fā)現(xiàn)了一頭豬，兩人這才明白，原來呂伯奢家人所談?wù)撌菤⒇i，而不是兩人。兩人只得再次匆匆跑路，途中正巧碰上了買酒的呂伯奢。起先，由于是做了虧心事，曹操只是和呂伯奢有搭沒搭地說上兩句，只顧著趕路，沒走上幾步，曹操“醒悟”過來，撥轉(zhuǎn)馬頭，趕上呂伯奢，拔劍將呂伯奢殺死。
陳宮看不過去了，說先前是誤殺，還可以諒解，現(xiàn)在為什么還要做得這么絕？曹操說，呂伯奢回到家里，看到死了這么多人，一定不會放過我們兩個。他如果是帶著很多人來追我們，那時候就不好對付了。
陳宮說，知道了還殺，那是很沒有道義的。接著，曹操說出了那句名言：“寧教我負(fù)天下人，休教天下人負(fù)我?！?/p>
一代奸雄本色就此長成！
羅貫中這段故事寫得極其出彩，反復(fù)曲折之中，給予了曹操一個明確定型，鮮活的人物形象，躍然于紙上。這之后的曹操，始終貫徹著這一準(zhǔn)則，在人生奮斗史上，心口如一做著真小人，而將所有偽善拋棄殆盡。
曹操殺呂伯奢及其全家，手段確實很毒辣，不少人讀了這篇，必然引不小的震動，因而對曹操留下“不可磨滅”的印象。當(dāng)然，這是非常糟糕的印記，對于大多數(shù)人來說。但是說好話的也不是沒有，有人就從中看到了積極意義，那是因修訂《三國演義》而為后人所熟知的毛宗崗父子。(注：現(xiàn)在通行的《三國演義》版本基本上都是以毛綸、毛宗崗父子的批點本為基礎(chǔ)，雖然掛著父子的名頭，其實出力最多的是兒子毛宗崗。)
在《三國演義》的批注中，毛宗崗提到：曹操殺害呂伯奢一家子，是因為誤會引起的，因而這是可以原諒的。等到他殺了呂伯奢，那就說不過去了，太惡毒了！他還說出了“寧愿是我對不起天下所有人，也別想讓天下人對不起我”這樣的話，讀書的人看到這里，沒有一個人不想破口大罵譴責(zé)他的，甚至有些人都有爭相殺了他的念頭的。他們所不知道的，這就是曹操超過其他人的長處了。試問下看天下人，哪個人沒有過這樣的想法？又有哪個人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？至于那些道學(xué)家，只是會反過來說：“寧愿是天下所有人對不起我，也別想讓我對不起天下所有人?！边@也只是嘴上說得好聽些，但是你去看看他們的行為，卻是在私底下一步步地學(xué)著曹操所說的這兩句話，這樣來說，曹操還不愧為是一個心口如一的真小人，而像這些人的口是心非，反倒是比不上曹操做得這么直接痛快。所以我要說：“這就是曹操超過其他人的長處了?！?/p>
毛宗崗父子對于曹操沒有多大的好感，在批點本中，將原先羅貫中筆下有利于曹操“高、大、全”形象的描述，幾乎全都刪除，并做了“貶低性”的藝術(shù)加工，使之成為更加“暗黑”形象。在這個評點中，雖然也是沒有美化曹操，將他看做是“小人”，但引進了“心口如一”的說法，“小人”性質(zhì)里“真”的含金量有所提升，并指出這是曹操的“過人之處”，也算是給曹操同志的負(fù)面形象加了點正數(shù)分。當(dāng)然，以毛宗崗父子的邏輯，曹操的印象分怎么加也不會是變成正數(shù)的。
我們所知道的，演義是添油加醋的歷史，盡管《三國演義》頂著“七實三虛”的名頭，其中也不免地有著很多水份的存在。呂伯奢全家被殺事件，正版的《三國志 武帝紀(jì)》里卻是沒有記載的，裴松之在作注時卻是提供了三個版本，以供參考。這三個版本，在記述這件事，各有出入，甚至有點南轅北撤的意味。
第一個版本：《魏書》說。
“太祖以卓終必覆敗，遂不就拜，逃歸鄉(xiāng)里。從數(shù)騎過故人成皋呂伯奢;伯奢不在，其子與賓客共劫太祖，取馬及物，太祖手刃擊殺數(shù)人?！?/p>
《魏書》的作者是王沈，這位老兄雖然是曹魏大臣，卻是司馬氏家族的死黨，我曾經(jīng)提及過的“曹髦被殺事件”中的告密人就是他和王業(yè)。由于有了這個“功績”在，后人對他評價不高，品行的不佳，推廣到所做的史書上，也是“可圈可點?！焙髞砣私o他的《魏書》的評定，蓋棺論定的是十一個字：“多為時諱，未若陳壽之實錄?！憋@然，不是很靠譜，有點失真。
來看下事件的過程：
曹操認(rèn)定董卓最終不會有好下場，沒有接受董卓以朝廷名義所下達的驍騎校尉的任命，跑路回了老家。途中，曹操帶著幾騎人馬正好路過老相識成皋呂伯奢的家，呂伯奢不在家，他的兒子和賓客們對曹操隨身攜帶的財物很有想法，聯(lián)合起來對曹操實施了打劫。他們搶奪了曹操以及從人的馬和財物，曹操奮力反抗親手殺了好幾個人。
這樣看來，曹操殺呂伯奢家人是屬于正當(dāng)防衛(wèi)，是呂伯奢家人先對不起他，想要劫持他，他才動的手，最后鬧出了人命案，最多也就屬于防衛(wèi)過當(dāng)。值得注意的一點，呂伯奢家人并沒有被滿門屠殺，幸存者應(yīng)該是不少。
如果根據(jù)這一條的引述，曹操的形象還是正面的，為保護私人財產(chǎn)不受侵犯，奮起反抗的行為，還頗有些個人英雄主義色彩，魏國的領(lǐng)路人展現(xiàn)的是一種斗士的豪情。與此同時，作為反面教材，呂伯奢家人及其賓客為曹操的上位很好地做足了鋪墊。
當(dāng)然，這只是一種“一面之詞。”
第二個版本：《世語》說。
“太祖過伯奢。伯奢出行，五子皆在，備賓主禮。太祖自以背卓命，疑其圖己，手劍夜殺八人而去?！?/p>
這本《世語》不是為廣大人民群眾所熟知的掛著劉義慶名頭的《世說新語》，因而如果你去翻閱《世說新語》是找不到這條的，現(xiàn)在網(wǎng)上還有很多人將它搞混了?！妒勒Z》也叫做《魏晉世語》，裴松之在給《三國志》作注時經(jīng)常引用到它，著作者是晉朝人郭頒。
郭頒的事跡沒有啥好提的，《世語》也沒流傳下來，散見在各種史籍中，后人對《世語》的評價不是很高，認(rèn)為其中記載的很多東西，都是在瞎說，找不到任何的史料出處。《三國志集解》作者盧弼說郭頒編撰《魏晉世語》：“最為卑劣，其中虛錯如此者，往往有之?！?/p>
還是來回顧下劇情：
曹操路過呂伯奢家，呂伯奢不在，他的五個兒子都在，他們很是客氣地招待了曹操。曹操知道自己違背了董卓的任命，懷疑呂伯奢的兒子們可能要對自己下手，也就先下手為強，在當(dāng)天晚上親手殺了呂伯奢家八個人后，揚長而去。
到了這里，曹操變得不太體面，只是因為一點摸不著頭緒的懷疑，就殺了呂伯奢家的許多人，這簡直就是“濫殺無辜”的典范。人家都是好好招待著你，也沒有其他過分的舉動，曹操的恩將仇報，很大程度上就是忘恩負(fù)義的行為。
既然是懷疑，也用不著殺人，可以選擇悄悄地離去，遠(yuǎn)遠(yuǎn)地躲開了，采用這樣激烈的手段，表明曹操殘殺本性的存在，暴露出人性中的邪惡面。英雄降格成為梟雄，也只是在這一步之間。
當(dāng)然，這也只是“一面之詞。”
第三個版本：《雜記》說
“太祖聞其食器聲，以為圖己，遂夜殺之。既而凄愴曰：‘寧我負(fù)人，毋人負(fù)我！’遂行?！?/p>
寫《雜記》的是晉朝人孫盛，如果百度下，百度詞條中有關(guān)他的百度百科，全都是好評，并且還給予了其“良史”的頭銜，似乎著這個“著名史學(xué)家”真是那么一回事兒。
說句實在話，本人對孫盛的了解并不多，但也曾經(jīng)聽到過當(dāng)代史學(xué)家陳寅恪先生所說過的一句對孫盛的評論“通天老狐，醉則現(xiàn)尾?！?/p>
再看事情過程：
曹操聽到了異常動靜(食器聲，有的解釋為刀具發(fā)出的聲音，也有的解釋為廚房器皿的聲音)，認(rèn)為這是想要謀害自己，于是當(dāng)天晚上就殺了呂伯奢家的好多人。殺完人后，曹操凄愴(悲凄愴然)地說：“寧愿我對不起別人，也不能讓別人對不起我！”接著，他就跑路了。
這個版本還是比較無限接近《三國演義》的，多添加了曹操說話時的神情，說的話著重點也有所減弱，過程更為簡化，但核心內(nèi)容卻是沒有變。主題思想上，曹操雖然也是誤會殺人，雖然也是死不認(rèn)錯，但并不怎么理直氣壯，多了幾分凄涼，比起《三國演義》的臉譜化更為人性化。
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很難考證出這三個版本，到底哪個最為符合歷史，甚至有人說這三個版本全都是不能成立的，鑒于撰寫作者的本性，后面這個說法倒是很有市場。三個版本之間的說法差距太大，中心人物的本質(zhì)差別太大，這成為了人們爭議的焦點。
他們執(zhí)著于單個版本，從而為自己所設(shè)定的主題思想服務(wù)，曹操時而成為英雄，曹操時而又泯滅了人性，在他們的論述中，各個版本的運用，成為或是開脫曹操，或是抹黑曹操的最為有力手段。
其實，如果真是要編排，三個版本還是可以融合到一起，勾勒出的情節(jié)大致就是這樣的：曹操從京城跑出來，路過呂伯奢家。呂伯奢不在，呂伯奢的五個兒子招待了他。這幾個兒子的某些舉動引起了曹操的懷疑，外加上更為確切的“食器聲”，曹操就動手了。幾個兒子也不示弱，帶著賓客和曹操大打出手，還搶奪了曹操的馬匹和財物。曹操帶著隨從們進行抵抗，在殺了呂伯奢家八個人后，曹操很凄愴地說：“寧愿我對不起別人，也不能讓別人對不起我！”接著，他就跑路了。
雖然融合上有小細(xì)節(jié)上的偏差，但也頗能自圓其說，這也不失為另外的一個版本，暫且就叫它“綜合版。”
這最后得出的版本中，呂伯奢一家被殺，顯然是多種因素造成的，全然不能歸結(jié)于一個源頭。曹操有不對的地方，呂伯奢的兒子也有不對的地方，雙方因為誤會產(chǎn)生了一場械斗，以互有傷亡的代價終結(jié)。劇情不是那么狗血，人物貼近實際，只是有著生拼硬湊的痕跡。
呂伯奢家人被殺事件，最終是要成為了謎案的，再沒有統(tǒng)一定論出來以前，這必將是一個爭論話題。值得注意的一點，很多人知道呂伯奢家人被殺，陳宮是不在場的，在《三國演義》中他純屬是友情客串，但被很多人所忽略的，呂伯奢并沒有死。
無論是去看哪一個版本，都沒有提及到呂伯奢的被殺，雖然他的家里人被殺了不少，他依然健在的事實是不可回避的，因而呂伯奢家被滅門的說法也是不可信的。
作為一個象征性的符號化人物，呂伯奢老兄其實連登場的機會都沒有。（原文來自野狼文史工作室）
